離鄉幾年,家鄉的景物並沒有改變多少;只覺得街道變窄,與鄰村接連的陸橋變得低矮
,廟前廣場沒有印象中的寬闊.
我家倒是增高了,以前住的矮瓦屋,翻修成現在的雙層洋房.門前碎石子砌成的走道蜿蜒地與馬路連接,挨著馬路,一排冬柏將馬路和私宅隔開;碎石走道的兩旁,種植著修整過的低矮的杜鵑花,兩邊杜鵑花的後面,綠草如茵.
我的房間在二樓的右前方,房間前面和右邊各有一個窗戶,兩個窗戶上掛著淺綠色花紋的窗簾,和床單是同色系,檜木做的梳妝台和衣櫥,溫馨可愛.從兩邊的窗戶眺望出去,可以看到很遠的鄉景.
"喜歡妳的房間嗎?"我媽問.
"嗯!太棒了!"我點頭.
小時候我和育青同擠一個房間,分睡上下舖;現在我們有各自的空間,怎能不高興!
阿華在鄰縣工作,年假回家,我和她聊台北的繁華及交通的堵塞幾乎到人車難行的地步
,她不肯相信.
"新聞常報嘛!難道妳都不看新聞?"
"我哪有時間看新聞?上班從早上十點站到晚上十點,累都累死了,哪還有心情看新聞
?"她訴說當專櫃的辛苦.
"不但體力透支,碰上刁難的客人,還得笑臉迎人,盡力滿足客人的挑剔."
"做生意嘛!和氣生財!"
"受氣呢!"她撇撇嘴.
我們踩著單車,共同穿梭在鄉間小道,看水田裏的紅太陽映照天邊的紅霞,天地一色,紅光襯托得大地一片喜氣;遠近互相應和的蛙鳴聲,一路為我們演奏天然樂音.
"聽說繡美結婚了"我比手語.
"是呀!兩個月前嫁給鄰村的顏長榮."阿華說.
"怎麼繡美比妳先嫁人?妳爸媽會同意?"
她疑惑地看我:
"每個人的緣份不一樣,誰先有對象,就先結婚,有什麼不對?"
"我的意思是:妳是姊姊,應該先結婚呀!傳統不是都這樣嗎?"
"別老古板了!什麼時代了?"
"妳爸媽一點意見都沒有?"我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她爸媽這麼開明.
"怎會沒有?後來還是同意了."她睨我一眼:
"一時間去那兒給我找新郎?萬一我一輩子嫁不出去,豈不連累她!"
"妳倒想得開!"
她聳肩微笑,一幅無可如何的樣子.
我想起以前一個待她不錯的男孩:
"我記得以前有個男生常跟在妳左右,他哪兒去了?"
阿華楞了楞,眼睛閃躲地看向別處:
"誰啊!我不知道."
"別裝了,看妳的表情就知道妳知道我指的是誰."
"唉,有什麼好說的,他們黃家遲早會敗在他大哥手裏."
"原來他姓黃,他家怎麼了?"
"我們本來準備去年三月結婚,誰知道他大哥簽賭輸了不少錢,家裏亂哄哄的,婚事就耽擱了下來."
"這麼說,妳的婚事也近了?"
"唉,別問了啦,一想到就心煩.倒是妳,真替妳擔心呢!"
"替我擔心什麼?"
阿華臉露猶豫,搖搖頭,表示不想多說,但熬不過我的糾纏,還是說了:
"育青說,妳有個要好的男朋友?"
我立刻想到陳列,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他叫陳列,長得很帥,對我很好."
"妳呀!去台北不好好讀書,交什麼男朋友?"
"哎呀!妳講話怎麼比我媽還像我媽!我又沒有荒廢課業,何況人和人相處久了就會有感情,愛情是自然產生的,又不是故意去找的."
"育青怎麼知道陳列?"我懷疑地比手語.
"妳姑媽說的,聽說常來幫忙寫春聯?"
"是呀!他寫的字很好賣呢!"
"妳別被愛情沖昏了頭!過得了妳父母這關再說."
我撇撇嘴唇:
"我爸媽從小就疼我,我要什麼,哪有不依的?"
"這是大事耶!妳別天真了."
"我爸媽不會為難我,陳列是個才氣出眾的人,他們會喜歡他的."
"這麼肯定?"
"當然,我是他們的女兒,還能不了解嗎?"
寒假到了盡頭,我計劃搭大後天的自強號火車回台北.
傍晚,我爸看到擺在門邊的皮箱,叫育青把它搬回我的房裏.
我急忙堵住育青,向我爸比著手語:
"寒假快結束了!我要回台北了."
"妳不用再去台北!"
"為什麼?"
"公司正在擴張市場,我現在很忙,家裏和田裏的事情很多,妳留下來幫忙!"
"可是,爸,我想讀書!"我爭取去台北.
"妳已讀了好幾年,女孩子認識字就夠了!不用讀那麼多書."
"為什麼?"
"讀太多書,將來不好找對象."
"難道你要我隨便嫁給阿貓阿狗?"
"就是要幫妳找個好丈夫,才不讓妳去台北,懂嗎?"
"不懂."我瞪著我爸,憤怒地比手語.
淚水爬上了眼眶,四周變得模糊,我轉身衝上二樓房間,倒頭痛哭!
我爸推門進來,坐在梳妝椅上:
"濃月,別哭呀!妳一哭,阿爸心裏不好受,在家裏有什麼不好?"
"我要去台北,我要讀書"我淚眼對著我爸.
"妳怎麼聽不懂呢!不是告訴妳,女孩子不用讀那麼多書嗎?"
"不公平,為什麼女孩子不能多讀點書?"
"男女本來就不平等嘛,女人要生孩子,妳聽過男人生孩子嗎?"我爸皺眉頭.
"那不一樣,女人生孩子是天賦,不給女孩讀書是歧視.何況,有很多女孩子書讀得比我多,比我好,我不算什麼啊!"
"妳不要講那麼多,我不要妳再去台北."他從椅子上站起,繃著臉出去.
我傷心地躺在床上,想著台北,想著陳列;忽地,我起身握筆,給陳列寫信.
信剛剛寫妥,我媽來了.
她坐在我的床沿上:
"濃月,寄信給誰啊?"
"朋友."我在她旁邊坐下.
"是陳列?"
"妳怎麼知道?"
"妳在台北的情況,姑媽都會跟妳爸說,所以我們都知道."
"他是個好男孩,也很有才華,他對我很好!"我心裏溢滿甜蜜,幸福地比著手語.
我媽看完我的意思,沉默了幾分鐘:
"濃月,妳忘了他吧!他和妳不適合."
"不,我和他很匹配,妳開玩笑的吧?"我不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想如何開口:
"妳認為他那裡和妳匹配?妳對他有多少了解?"
我的腦裏浮現陳列的俊顏和種種體貼,可是,我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她深深地看著我:
"妳爸就是不希望妳和他繼續交往,才不讓妳去台北的."
猶如晴天霹靂:
"為什麼?爸又沒見過他,怎能拒絕他?"
"他的情形我們很清楚,不會說也不能聽,是吧?."
原來是嫌他不會說,不會聽,我悲憤不平地比手語:
"他有很多優點,他勤勞,認真,有才氣,會..."
"別說了!"我媽打斷我的手語,眼神憂鬱:
"妳爸是為妳著想,妳要聽話,懂嗎?"
"不懂!如果為我著想,讓我和他在一起."我生氣地用力比著.
她拉住我的手,慈藹地說:
"聽話,不要再想他了."
"你們嫌他不會說,不會聽,難道也嫌棄我?"
一股委屈油然而生,淚水已悄悄流下臉龐.
她拭去我的眼淚,說:
"傻孩子,就是疼惜妳,捨不得妳將來吃苦受累,才要妳跟他分開的."
我不服氣:
"怎麼知道跟他就會吃苦受累?"
"妳想看看嘛!兩個人都不會講話,以後怎麼謀生?將來有了孩子,如何教導?很多現實問題,不是愛情兩個字就可以填補的."
我楞了楞:
"我們可以賣字畫,過年前,我們賺了不少錢."我樂觀地.
我媽看完我的手語,笑了: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過年只是其中一天,誰天天買春聯吶?還有,將來孩子的教導問題呢?"
我答不出話來,我從沒想過這些事;我不甘心失去愛情,可是我無法逃避現實.
我撕毀剛寫好的信,抱著我媽,痛哭流涕.
天下了一場豪雨,好像為我的愛情哭泣.
雨來的急,去的快,不久就停了,它減低了暑氣帶來的悶熱;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翻著一本時裝雜誌,昏昏欲睡.
"濃月!濃月!"阿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她沒有再到鄰縣工作,在自家的超級市場幫忙看店.
"廟前廣場有劇團來演戲,妳要不要去看?"
"妳怎麼有空?"我沒有回答,比著手指反問.
"店裏現在比較空閒,我媽一個人就夠了!"
我喜歡看舞台上盛裝的藝人詮釋各種角色和鑼鼓喧天的熱鬧勁.所以,我不假思索地和她走向廟前廣場.
我們這個鄉鎮不大,但人口密集,常有戲團來此表演兼賣藥品.
廟門前掛著紅色燈籠和紅色長方布條,布條上寫著"慶祝五十周年慶.貢桌上擺滿各種貢品和牲禮,廟方請來傳統劇團演戲,和鎮民共同慶祝.
廣場上,有許多攤販擺賣各種食物,飲料,兒童玩具和家庭器具,用品...總之,五花八門,各有各的賣點.我們找了有利視線的位置坐下來.
正戲上場前,先演"扮仙"的劇碼,我想那是演給廟裏的神仙看的,以示對他們的尊敬
.今天的戲碼是:
"桃園三結義".
戲劇熱鬧的上演,觀眾的情緒隨著劇情的起伏而起伏.藝人傳神和逗趣的演出,充分掌控了現場觀眾的情緒.
阿華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她說:"妳等我,我去去就來."
我望著她的背影向冰果室走去,便不再理她,專注舞台上的演出.
劇中的張飛,是個丑角,他言語詼諧,動作誇張,引得觀眾哈哈大笑.關雲長是忠義的化身,過關斬將,威武異常,看得人人屏息以待.
諸葛亮的神機妙算,引來無數的掌聲和喝采.戲以劉備得蜀為終場.
觀眾漸漸地散了,我環顧廣場,各個攤販前都有小簇人潮,就是不見阿華的身影.
我走向冰果室,冰果室的櫃檯前排滿一堆人等著買飲料,裏頭擺有七,八張桌子.阿華坐在靠牆角的座位,她的對面,坐著一個青年.
她看到我來,便招呼我和那個青年互相認識:
"她是張濃月;這是李隆昌."李隆昌和我互相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阿華的臉色陰鬱,不甚快樂的樣子.
我坐下:
"怎麼啦:"
她嘆口氣,搖頭無語.
我瞪著李隆昌,他一臉嚴肅,視若無睹的也不講話.
還是阿華開口:
"既然如此,我祝福他!"
看來,我來得太遲,他們已經講完話了.
臨走前,她對李隆昌說:
"多謝你來告訴我;我想:我們該走了!"
李隆昌搖頭又點頭,算是回應她的談話.
回家的路上,阿華沉默不語,心事重重的樣子.
"什麼事讓妳不快樂?"我好奇.
她猶豫幾秒鐘,簡單地說:
"愛人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李隆昌是他的朋友,替他解釋他的為難處,要我諒解,原諒他."
"姓黃的變心了?他沒有勇氣來見妳?"
她吸一口氣,緩慢地說:
"這樣也好,既然決定分手,就不要再見面;否則,只會增加彼此痛苦而已."臉上掩不住悲傷.
"這個混蛋,哪天讓我碰上,教他不好過!"我憤憤不平地.
阿華瞥我一眼,好奇地問:
"妳想怎麼樣?"
我想都不想地隨手一比:
"我抓一堆蚯蚓放進他的衣領裏."
她噗嗤一笑,罵了句:"亂來!"
我微笑:
"就是要博妳一笑!"
她慘淡地說:
"上個月他大哥又賭大家樂,輸了很多錢,被人家逼急了,拿公司的資金去還賭債,害公司周轉不靈;他爸向朋友周轉.現在,家裏希望他娶對方的女兒."
"他不可以答應,怎能拿婚姻做交易?"我比著手語.
"剛開始他也反抗,可是受不了父母的懇求,最後還是答應了!"
我不平地:
"奇怪了,禍是大兒子闖的,就該讓大兒子去交易,怎麼讓老二替?"
"他大哥不愛做事,喜歡賭博,他爸怕耽誤了人家."阿華悠悠地說.
"所以拿二兒子去抵債?"
"也不能這麼說,聽說他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若能結成親家,也是美事一樁."
"哼!那些人真市儈,連人都可以價格化,這種人不要也罷!"我不以為然.
"妳不要難過,說不定將來妳會碰上更好的對象也說不定."
阿華只顧著傷心,根本聽不進我的話;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好比著"不要難過"
的手語.
沒有陽光,雲層壓得很低,天氣顯得陰沈.
管理雞場的老劉因感冒不來上工,我只好頂他的缺.
日落西山,我帶著一身雞屎味回家.
遠遠的就看見育青在路邊來回走著,好像在等人.
他看見我騎單車接近,揮手要我停下來.
"你在這裏做什麼呀?"我停在他面前.
"等妳哦!姊!"
"什麼事啊?不能在家裏談?"
育青神秘兮兮地看我,神情有些莫名其妙:
"不說拉倒,我先回去了!"我轉身要走,想回家沖個澡.
他攔著我,說:
"家裏有客人!"
"稀奇?家裏又不是第一次來客人,大驚小怪!"我不屑地.
他壓低聲音:
"台北來的!"
"哦!我倒不知道阿爸有台北的朋友."我有些意外.
育青搖頭:
"不是阿爸的朋友."他接著說:
"陳列來了!"
我一聽,心裏一陣激動.
"爸媽正在招呼他們."
等不及聽完,我轉動單車手把,往回家的路去!
"嗨!妳就這樣子見他呀?"
我一看自身,汗濕的襯衫和半截濕透的褲管,全身散出的雞糞味...我會意地微笑,算是感謝他的提醒.
後院的花草,招搖地擺手,我無心逗留,急匆匆地上二樓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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