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陳列，李亦純和何家寶也來了．
幾個月不見像幾個世紀，三個人把我圍在中心，比手劃腳的道長問短．
我爸媽見我們 "交談"得熱絡，打個招呼後出門，把空間留給我們．
陳列閃著陽光燦爛的眸子，對我比手語：
"怎不給我寫信？"
"我又忙又累，忘記給你寫信，對不起．"
"也忘記回我的信？"他皺眉，臉上明顯的不滿．
"我沒收到你的信．"
一臉的懷疑：
"不可能，我每週都寄一封信給妳，信又沒被退回，怎麼可能沒收到？"
"會不會寫錯地址了？"
陳列狠狠地瞪我，指著他的腦袋：
"妳家的地址，早在這兒生根了！"
見他興師問罪的模樣，不禁氣上心頭：
"我怎麼知道你有寄？"
他的臉倏地漲得通紅，兩眼噴火．
何家寶見狀，忙叉開話題：
"濃月啊，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李亦純悄悄地捏一下陳列：
"你不是說要把贏得的獎牌送給濃月嗎？"
"什麼獎牌？"我好奇．
李亦純接著比手語：
"上個月他參加全市繪畫比賽，得了優勝獎．"
"真的？"我看看她，又看陳列．
李亦純笑著點頭，陳列默默地從藍色背包裏拿出一個獎牌．
那是一個銅質的獎牌，上面有三個大字"優勝獎"，陳列的名字鏤刻在優勝獎的下面．
我小心地拿著獎牌，仔細看了一遍，再還給陳列．
他把獎牌推回：
"給妳的．"
"不，這是你的榮譽，你該留著做紀念．"
他把獎牌放回藍色背包．
鄉鎮雖小，但最熱鬧的街道，該有的都有，如書局，電影院，光碟音響店，各式小吃等
，我們一家逛過一家．
"南部的小吃和北部的口味不太一樣，你們覺得如何？"我們在"江浙麵館"用晚餐．
"很新鮮，口味又特殊，很好吃！"何家寶豎起拇指．另兩人點頭附和．
陳列盯著我，半真半假地：
"這裡的東西這麼美味，難怪妳不想回台北了．"
我佯瞪他，翹起嘴巴：
"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回台北？"
"那妳怎麼還在這裡？"
"要是能回去，我早回去了．"一股委屈油然而生．
"妳有什麼困難？"他比著手語．
我搖搖頭，氣餒地：
"我家的人手不夠，我爸要我留下來幫忙．"
何家寶接著比手語：
"沒有關係啦！我們有空，來看妳，妳有空，來找我們．距離不影響我們的友誼！"
"是呀！而且我們也多了一個地方可去"李亦純頻點頭：
"下次來時，帶我們嚐盡南部的美味．"
"沒問題．"
陳列和我對視，彼此的情意盡在眼底．
我爸準備了三袋蓮霧，給他們一人一袋，說：
"這蓮霧是自家的土產，給你們明天帶回去．"
"伯父，不用啦！您太客氣了！"陳列比著手語．
"這是自己園裏採的，比較新鮮，你們難得來，帶一些回去．"我爸說．
"不錯呀！我們有得吃，又有得帶，以後要常常來！"何家寶笑著比手語，李亦純瞟他一眼．在他頭上輕敲一下："你想得美！"惹得室內笑聲連連．
我送他們到火車站．
陳列和我並肩走著，他伸手要搭我的肩時，被我閃開了．
他詫異地看我，我比手解釋：
"鎮上的人觀念保守，我不習慣在這兒勾肩搭背．"
陳列做了解的表情，又比手語："以前每個星期我都有寄信給妳，妳不可以懷疑我．"
我溫柔地點頭．
"以後要回我的信．"
"嗯！"我含情默默．
"濃月，下回換妳來台北看我們．"李亦純比著手語．
"好，我一定去找你們．"
火車很快地進站，陳列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猛不防地，他低頭熱吻我的唇，我也顧不得旁人的眼光，熱烈地回應著．
何家寶使力拉他，推他上火車．他一步一回首，無限深情，看得我眼眶都紅了．
剛進家門，所有人都在客廳，好像是專門等我的．
我媽先開口：
"他們都走了？"
我咬著嘴唇，點頭回應．
"怎麼？不高興？"
我游移地循視眾人，頗有興師問罪的架勢：
"誰藏我的信？"
"誰藏妳的信？妳的信不都放在櫃子裏？"我爸說．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憤怒地比手語．
"妳自己不留意，怎能怪別人！"我爸接著說：
"我天天忙得團團轉，哪有時間理妳的信？我回來時，順便開信箱，有信件就丟進櫃子裏，這習慣又不是今天才開始．"
聽起來好像沒錯：
"你們不讓我和陳列交往，故意不告訴我！"
"隨妳怎麼想啦！"我爸瞪著我：
"不管怎樣，妳就是不能和他交往．"
"我不服，就因為他不能聽講？"我憤怒地表達我的心情．
"不能聽講就是最嚴重的事，他的人生會比別人困難好幾倍，我不要我女兒跟他受苦；兩個不會講話的人湊在一起，面對的困難更多，人生不只是生計問題，還有很多妳想像不到的現實問題．"我爸很少用這種嚴肅態度和我講話．
一想到陳列，心裏對愛情的期望，勝過理智親情的勸說．
我專注我爸，堅定地表達：
"也許將來我和陳列會碰到很多困難，但我們會去面對和解決．您不用擔心．"
我爸一聽，狠狠地瞪我，脖子上的青筋隱約可見．
"濃月，媽也不贊成妳和陳列來往．"我媽接著說．
"我的將來，我自己決定．"我固執地．
"妳說什麼？"我爸終於大叫：
"妳知不知道妳的將來，會牽動一家人？"
育青接著說：
"姊，理智點，三個旁觀者會比一個當局者迷糊嗎？"
我瞟他一眼，固執地說：
"不是你們的事，你們當然不在乎，可是，我要愛情，願意跟他受苦．"
我媽的胸脯起伏，眼淚緩緩地從她的臉頰滾落．我爸氣得拿起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我說錯了什麼嗎？
從二樓的窗戶眺望出去，遠近的屋宇不規則的排列著，中間夾著一些桂花樹，果樹和椰子樹，鄉村的景致恬適安逸．
對街轉角處的超級市場前，排列了很多機車和單車，人們進進出出的，好不熱絡！
那是阿華家開的超級市場，很受鎮民的歡迎；她在裏面做收銀和貨品上架的事．
以前，我有什麼事都會告訴阿華，和她商量；現在我滿懷心事，更想找人傾訴；可是，最近她的心情不好，我不好再去騷擾她，只好安慰自己：事緩則圓．
一整天我發現我爸媽的臉上掛著微笑．
"今年收成不錯？"我比手語問我媽．
她楞了幾秒鐘，奇怪地問：
"為什麼這麼問？"
"您和阿爸看來都很高興的樣子，不是因為收成好？"
她露出笑容：
"比收成好還好！記不記得黃忠義伯伯？昨晚他和妳爸提出，要替他的兒子向妳求婚！
"我驚訝地目瞪口呆，她卻歡愉地繼續說：
"他們家的承業啊！不但人品好，做人做事誠懇謙遜，又腳踏實地，是個負責肯幹的好青年；妳嫁給他，我和妳爸都放心！"
我不置信地比手語：
"爸答應人家了？"
"嗯！這麼好的對象，妳爸一口就答應了！正要告訴妳呢！"
晴天轟雷：
"爸怎麼可以這樣？他應該先問我的意思呀！"
眼眶一熱，淚水便汩汩而下．
我媽擁我入懷，輕輕地幫我拭淚：
"現在告訴妳還不是一樣？傻孩子，把眼淚擦乾；這是喜事，應該高興才對呀！"
我抬起淚眼，手指比出心裏的話：
"媽，我配不上人家！我不要嫁姓黃的，我要陳列！"
"不會！不會！姓黃的和我們家交情深，不會虧待妳的！"
我掙脫我媽的擁抱，逕自奔回房間，抱枕痛哭！
"妳告訴我，黃承業哪一點不好？哪裡配不上妳？"我爸寒著臉．
"我不認識他，不瞭解他，兩個不相愛的陌生人湊在一起，肯定不幸福．"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我和妳媽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爸媽是聽媒妁之言結合的夫妻，兩人婚後，互相協助和體諒，日子過得平靜，溫馨．我懂事以來，倒還未見過他們大聲爭吵過．
"爸，黃承業不是您，我也不是媽，而且我．．．不會說話，配不上人家．"
"爸從小看著黃承業長大，他的個性爸了解，他對妳只會更愛惜，所以才放心把妳嫁給他．除了他，妳嫁給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我爸決定了的事情，很難再改變；再多的抗議，爭辯，挽不回既定的事實．
訂婚選在這個月中，下個月底結婚．從訂婚到結婚，中間只隔一個多月．
我反覆思考：乖乖地等嫁人？還是離家出走，投奔陳列．
我們這裏的人思想傳統，行為保守，如果投奔陳列，不知他們會怎麼想？逃婚或私奔？
"私奔"是個難聽的字眼，誰受得了？
我能不能不理會我家的顏面？
我決定寫信給陳列，要求他來我家提親．到時我要親自同意他的提親，並要求我爸退掉黃家的婚約，這樣，婚禮照舊舉辦，只是換個新郎而已．
我樂觀的想著，期待正大光明的婚禮到來．
日曆一張張地少，郵差並沒有捎來我期盼的訊息．
家裏洋溢的喜氣愈來愈濃烈．
我爸媽為婚事忙得不可開交，臉上卻總有笑容，可以想見，他們是多滿意這門親事．
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先後來道賀，連阿華和繡美也來了．她們和我爸媽道喜，寒暄後，也向我恭喜；我對她們苦笑，暗示她們隨我上二樓，我有煩惱要跟她們說．
她們知道我要換新郎的事，都為我捏一把冷汗．
阿華皺著眉頭，憂鬱地說：
"妳把事情變複雜了，就算他來了，張伯伯會同意妳嫁他？"
"我不管了，只要他來提親，我就非嫁他不可．"
"那他為什麼還不來呢？"
我搖頭，無言以對．
繡美想了一下，提議：
"明天我要到新竹辦事，等我辦完事，順便幫妳到台北走一趟好了！"
"真的？那太好了！"我喜出望外．
繡美拿筆抄了陳列的地址後，把它放進皮包裏，再和我談些別的趣聞瑣事，想逗我忘掉煩惱．
時鐘總是和人唱反調，當你希望它快的時候，它走得特別慢．
我滿頭滿腦都是陳列的影子，期盼他快來提親．
繡美終於出現了！她和我爸媽打過招呼後，同我一起走出戶外．
我等著她說話，可是，她竟說些不相關的話：
"鄉村的空氣真新鮮，住鄉下真好！"
急的我只好硬著頭皮，比手語：
"陳列那天來提親？"
繡美注視我一秒鐘，即把眼光投注於遠方的山巒，淡淡地說：
"他不來了！"
我一呆，以為我聽錯了！
她盯著我，用肯定的語氣說：
"他不會來了！"
我迎視她的眼神，不悅地比手語：
"這個玩笑不好笑！"
"真的，他不來了！"她認真的重複．
"不可能！他不可能不要跟我在一起！不可能！"我的臉頰發熱．
"他的父母很客氣地告訴我，不希望他這麼早成家．"
"．．．，陳列．．．他怎麼說？"
"他說：他愛妳，可是，他養不活妳；他必須等到能自立時，才談婚嫁．"
我突然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人站不穩．
繡美眼快，立即扶住我：
"妳不要緊吧？要不要回房休息？"
我收斂心神，勉強一笑：
"沒關係，我只是沒料到結果會是這樣！"
繡美安慰地說：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妳的新郎倌未必會輸給他！"
我忽然想起我爸媽說的話，他們早預知我和陳列的未來將困難重重，而陳列的父母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不知是為逝去的愛情傷懷還是為不知的將來徬徨，眼淚流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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