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農民曆上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阿華和繡美是我邀請的伴娘,她們正幫我戴首飾;我媽一邊替我戴上婚紗一邊擦眼淚,我強忍不哭,眼淚還是悄悄地淌下.
化妝師一邊幫我補妝,一邊說:
"別哭了,臉都花了."
炮聲由遠而近,不多久,迎親車隊來了.
人們忙進忙出,把陪嫁物品搬上卡車,親友姑姨簇擁著我走到客廳,新郎正坐著等待.
黃承業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看到我們一堆人走來,立即站起迎立.
他看我一眼,眼光快速地掃向身後的人們,臉色趨於肅穆.
他目不旁視地牽著我的手,一起走到正廳,向祖先燒香,再向父母告別.
我爸媽坐在堂中央頻頻擦眼眶,當司儀喊出跪拜父母的養育之恩時,我已哭成淚人兒.
黃承業挽著我慢慢地走向禮車,早有人開著車門等在那裏.
炮聲再響,車隊慢慢移動,我頻頻回頭,漸漸看不見佇立冬柏前的爸媽.
喜宴上,男女雙方的重要至親同坐一桌,彼此介紹,互相認識.
黃承業還有一個哥哥和妹妹.哥哥叫黃承平,長得粗眉厚唇,像他們的父親;妹妹黃琳
,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是個可愛的姑娘.
黃承業和我坐在正中間,雙方的父母坐在彼此的旁邊.席中,他靜默無語,除了為我挾些菜外,眼光偶而瞄向伴郎和伴娘坐的席位.
散席前,我和黃承業被安排端著喜糖和香煙,站在門口送賓客;客人們陸續離開,他們經過我們面前時,會慢下腳步,挑個喜糖,說上吉祥的詞兒.
阿華和繡美離去前,叮嚀我要做個賢妻良母;她們沒有和旁邊的新郎打招呼,彷彿沒這個人似的;黃承業盯著兩姊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們;不久,兩人愈走愈遠.
幾個親近的親友,不肯離去,繼續喝酒,滑拳,黃承業和他的家人只好繼續張羅招呼.
月叩窗簾,四周靜寂,我緊張地坐等新郎.
百般無聊,索性趴在梳妝台上,亦睡亦等.
晨曦透出雲層,向大地灑下一片光明;雞鳴聲四起,人聲起落,新的一天熱鬧登場.
早餐餐桌上:
"承業呢?"我比手語.
我婆婆說:
"公司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大清早就去公司了!"
我點頭表示了解.
飯後,我婆婆阻止我收拾碗筷:
"別忙,李嫂會做."
李嫂在黃家幫忙十幾年了,很多事都能駕輕就熟,是個勤快能幹的好幫手.
天亮盼天黑,天黑轉天亮,一個月了還不見黃承業的人影,我不禁懷疑他不肯和我見面
嫌棄我是個啞巴,如果真的是這樣,我該如何自處?
一晚熄燈後,黃承平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門縫鑽進來:
"偏心嘛!那有這種事?ㄛ,ㄛ,ㄛ...""誰家不是長幼有序?哪有不先給長子娶媳婦,先給小的成家?"
聲音突然遏止,不多久,我婆婆的聲音:
"你又喝醉了?別胡說,快回房去睡覺."
"妳別碰我...我那裏胡說?明明我是老大,怎麼不先給我娶親?"
"等明天你酒醒了,我們再談.去睡吧!"
"我沒有醉,妳在敷衍我,你們不給我娶媳婦,偏心吶!"
他這麼嚷嚷,所有人都醒了,我公公不悅的聲音:
"你鬧夠了沒?瞧瞧你這副德性,哪個女人肯嫁你?"
"我怎麼啦?你就是嫌我,這副德性,還不是你們給的?我怎麼做你都說錯.你偏心,不公平吶!"
"你說什麼鬼話,誰叫你整天游手好閒,無所事事?"
我公公顯然氣極了:
"你再多說些廢話,我不把你的狗腿打斷才怪,不信,你試看看!"
黃承平仍然唸唸有詞,不過音量低了許多,再也聽不清楚.
育青帶來一些自家園地出產的水果,乍見親人,我拉著他的手,問東問西的比手語.
"妳讓我的手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吧"他掙脫我的緊握.
育青轉述兩老的叮嚀後,告訴我,聯考選填志願的困擾.
"姊,我想去台北讀書,妳覺得怎樣?"
"好呀!台北是個大都市,跟鄉鎮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步調,人文素養,軟硬體設施都一流,值得去體會."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媽說台北太遠了,要我在高雄讀就好了!"
"媽一定不知道,搭自強號從台北到高雄只要四個多小時就到了;你告訴她,每個週末都會回家,肯定她就不會反對了!"
他喜出望外,說:
"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告訴她每個週末可以回來!"喜孜孜地說:"還是妳比較聰明
,我真笨!"
他左右望了望,問:
"姊夫呢?怎麼不見人影?"
"他忙著公司的事,晚一點才會回來."
我這麼說是不想讓家人為我擔心,其實,從結婚到現在,我也只見他一面而已;我猜測:他在逃避我,甚至嫌棄我.
我給育青看最近完成的書法和畫作:
"覺得怎麼樣?"
他端詳一會,說:
"妳的畫又進步了,送我一幅?"
"我用來打發時間的,你要喜歡的話,就挑好點的去吧!"
他用白報紙把一張八駿奔騰和赤壁賦的詞捲起.
"難得來,晚上在這兒吃飯,我還有很多話要和你說."
"不行,爸公司要的廣告我還沒攪好呢.我要回去了,妳有沒有什麼話要我轉達的?"
我搖頭:
"這裏離家很近,有空我會回去的."
我娘家離黃家不遠,可是我媽不讓我常回去,她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當人家的媳婦可不比當女兒,不可以常常回娘家.
夜間十點多鐘,黃承業喝得不醒人事,由朋友架著回來.
一進房門,倒頭便睡.時而喊水,偶而唸些模糊的話.我倒了開水,湊近他的唇邊,他咕嚕咕嚕一下子全喝光光,倒頭又睡.
睡意從他一進門後,統統被鎖在門外.我仔細端詳他,不偽言,他英挺的容貌令我印象深刻,只覺守這幾個月的空房的委屈一下子煙消雲散.
他又說了好些囈語,我用心聽著,終於明白他斷斷續續的話:
"我對不起妳,我負妳,妳恨我吧!阿華!"
"阿華?"我嚇了一跳,叫阿華的人怎麼這麼多,我的好友不也叫阿華嗎?
我回憶起在喜宴送客時,阿華和繡美對黃承業視若無睹的樣子.一道靈光閃進腦門:他們早就認識了?我記得阿華曾說:愛人要結婚,新娘不是她的話.難道黃承業是她的男朋友
?難怪喜宴上,黃承業的眼光常有意無意地瞟向伴娘那邊,也難怪這麼多天來,他一直"失蹤".要不是今天喝醉,被人架回來,我可能還見不到他吧?
既震撼又難堪:我的丈夫和我的好友是一對戀人;我想起陳列,他和我相愛,我卻嫁給別人;黃承業不愛我,我也不愛他,我們是夫妻!
這個婚姻有我爸媽的歡迎和期待,如果不是他們認可的對象,他們怎能放心讓我嫁人?只是,他們料不到挑中的女婿,愛的是隔壁家的女兒.
我曾嗤之以鼻阿華男友的懦弱和他們金錢交易的婚姻,沒想到這裏有我的一份.
我爸說:"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對我來說,除非嫁陳列,否則,嫁誰有什麼差別?我原已認命,想做個起碼的好妻子;但是現在,我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麼辦?
腦袋無法控制地亂想,同時,我怕明天他醒得比我早,一出去又失蹤了.實在睏極了,我到外面搬了三張椅子,在門邊排成一列,和衣躺著;這樣,他若要出門,必得喊醒我.
天還沒亮,他搖醒我.
"妳這是做什麼?"
我揉揉眼睛,翻身坐起:
"你醒了!"
"妳怎麼這樣子睡覺?"
我看著他:
"我想和你談談;睡這裡,你醒來就會叫醒我."
黃承業走近床邊坐了下來,一雙眼睛看著我.
"你愛阿華?"我開門見山地.
他的眼睛睜大,一秒鐘後,他點頭承認:
"我們以前相愛,不過,早就分手了!"
"我知道你還愛她."
黃承業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妳不要亂想,我和她早就結束了!"
"我說真的,我們並不相愛,為什麼要勉強在一起?"
"妳後悔和我結婚?"有點不相信的表情.
"結婚時沒有,現在有."
"為什麼?"
"以前我不知道你和阿華相戀,而我也想做個好妻子;現在我知道你們相愛,就不這麼想了."
" 妳想怎樣?妳別亂想,我和她什麼都沒有."
"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覺得我不愛你,你愛的是別人,我們為什麼要硬扯在一起?"
我頓了一下,又比手語:
"何況對方是阿華.我們三個人沒有必要一起痛苦."
他聽後默聲,不久,他說:
"妳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她忘掉."
"就算你忘掉她,不代表我們會相愛,生活會美滿."
我建議:
"不如這樣,你不要把我當妻子,等兩三年後,我們以無法生育為理由再離婚."
"不要,那太委屈妳了!"他幾乎立刻接口.
"我不這麼認為,是我自己願意的."
他站起來,走近我:
"好吧,聽妳的,妳認為以後我們該怎麼做?"
迎向他的眼睛,我認真地比著手語:
"我們先買一張長沙發和一台小電視,可以假裝在房間裏看電視,事實上,我睡沙發,你睡床;對外,我們偽裝三年夫妻;三年後,我們便離婚,你覺得怎樣?"
黃承業沒表示什麼意見,只糾正:
"妳睡床,我睡沙發."
生活總算正常了,我公婆對黃承業不再翹家感到安慰.
不能再不做事了,得想辦法養活自己,至少弄點收入以抵消生活費用.
晚餐時,我提出在後面那塊空地蓋雞棚養雞,我的公公反對,他說:
"黃家養得起妳,不需要妳這麼辛苦."
"我有太多空閒時間,養雞是一種運動又可排遣時間,不然,您讓我做些事吧?"
"妳什麼都不必做,只做好
"黃太太"就行了!"
"那我豈不是無所事事的無業遊民?"
黃承平一聽,眉毛一揚,白我一眼.
他平日到處遊蕩,正經事沒做過幾件,我這麼說,像傷到他的要害似的.
我的臉上浮現一絲歉意:
"我只是想找點事做,打發時間罷了!"
黃承業看完我的手語,建議說:
"那塊地閒著也是閒著,讓她去做啦;要是累了,想收就收,我們又不依賴她."
於是,我雇工蓋雞棚,做好排水,溫度和空調設施.應有設備都齊全後,開始了我的養雞生活.
雞生蛋,蛋生雞,雞漸漸地愈來愈多.
當附近的雜貨店紛紛來批發雞蛋時,我有成就感.
我的婆婆看我忙不過來,自告奮勇要應付前來的雜貨商.我們互動一多,兩人的感情愈加親密.
婆婆和我的親密關係,影響了黃家人對我的另眼相看.
意外的是,假日或黃昏,黃承業會來雞棚轉一圈,看看那裡需要幫忙.
我拎起一包飼料袋,要去給雞群添飼料,黃承業見狀,走過來,說:
"這個我拿."他接過飼料袋,和我並肩走向雞棚.途中,我瞥見飼料袋底部有一小洞
像是被老鼠咬的,飼料正從洞中流落.我著急地拍他的肩膀,大比手語:
"流出來了!流出來了!"
他被我的動作一嚇,抓不穩飼料包,結果飼料跌落更多.我指指小洞,又指指來時路,
一路上飼料像一條長線,蜿蜒地跟蹤我們.
黃承業看了看,臉上露出微笑:
"比起被妳嚇倒的這一堆,那是小巫見大巫啦!"他放下手中飼料袋.
我嘟起嘴唇,蹲身掬起跌落的飼料.他也正要掬起飼料,兩個頭又碰了一下:
"哎呦!"他叫.
我豎眉瞪眼,直揉我的腦門:
"你幹嘛碰我?"
"是妳碰我吧?"
四目相瞪了一陣,突然都笑了出來.
"你真奇怪!"
我伸手要掬起飼料,幾乎同時,他也做出相同的動作.
他順勢握住我的手,心裏一陣顫慄,我抽開手:
"天快下雨了,我們得快一點."
快手快腳地把地上的飼料放回袋子中,走向雞棚.
黃昏,雞販來家批發完雞後,我的婆婆說:
"濃月呀!妳這個養雞的主意真好,讓我覺得派得上用場,而且還替黃家開闢財源."
我的公公說:"是啊!充分利用那塊地,腦筋不錯."
聽得我既歡喜,又不好意思的窘態難掩.黃承業黑漆似的眼眸盯著我,閃過似笑非笑的曖昧,更令我臉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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