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後又進了三家診所應徵工作，結果都一樣：叫我回去等通知．

　　又一次的應徵，我推門進入一家診所．

　　掛號台裏面，年輕的護士正在將病歷卡歸類，她看見我進來，停止手上的工作，向我投來詢問的眼光．

　　我遞給她我的紙條和履歷表，她接過看了一下，對我微笑："妳跟我來．"

　　她領我進後面的一間辦公室，裏面有一位大約三十來歲的年輕醫生．他看見我們進來，立即挺起胸膛，一幅異於常人的架式．年輕護士把我的資料遞給他，即轉身離去．

　　"請坐．"他示意我坐在他辦公桌前的椅子．

　　"妳想應徵什麼工作？"

　　我指著桌面上的筆和便條紙．

　　他皺一下眉頭，把紙筆推到我面前．

　　"掛號員．"我在紙上寫著．

　　"妳希望多少月薪？"

　　我搖頭，寫下：不論診所給多少，我都做．我極希望得到一份工作．

　　他臉上露出不耐：

　　"用講的，我沒時間看妳寫字，打啞謎．"

　　"我講不出話．"我覺得愧疚．

　　"生病不會等好了再來呀！不怕傳染給別人？"他不悅地提高音量．

　　"．．．"我睜大眼和他對視一瞬，即起立，轉身離去．

　　"喂！．．．莫名其妙！"身後傳來低罵聲．

　　經過掛號台時，那位護士小姐向我微笑，我沒有理會，逕自推門而出．

　　次日，我拉著育青陪我守電話，我們等了一天，電話一聲也沒有響過，我一度懷疑電話是否壞了？

　　我的中英文打字速度快又準，當年曾代表學校參加比賽，也得過名次．因此，我決定找打字的工作．

　　一家中型電子工廠徵聘打字員．

　　我走近守衛員，給他看"我要應徵"的紙張，他領我到人事部門．

　　一個年輕甜美的小姐引我到會客室，等候面談．

　　沒有多久，一個穿白襯衫的成年人出現了．

　　"妳要應徵打字員？"他在我面前坐下．

　　我把預先寫好的字拿給他看，上面寫著：

　　"我不會講話，但我的打字快又正確．我想，打字用手，不用喉嚨，所以，我來應徵打字員．"

　　那人看了字後，想了一下：

　　"把妳的履歷表留下來，讓我考慮看看．"說著，便起身．

　　我只好留下履歷表，離開這家工廠．

　　接連又找了兩家電子工廠應徵，很快的，他們把我敷衍走了．

　　於是，我找打字行，打字行一定會喜歡打字又快又準的打字員．

　　三重市的打字行規模都不大，頂多兩，三個人員，有的還是夫妻兩人一起做，是老闆也兼員工．

　　不用說，這一天，又報廢了．

　　夜裏，我輾轉反側，不斷的想：我能做什麼？到底能做什麼？

　　常被拒絕，幾乎擊垮了我的信心，我懷疑自己沒有能力在這個社會生存．

　　明知被拒的機率高，我不死心地到處應徵工作；除了不甘心外，我鼓勵自己：給自己機會，不去試，怎知他們不僱用我？

　　一天，我從一家徵端盤子和打雜的餐廳出來，轉入橫越的巷子裏．這個巷子的盡頭，向右轉個彎，我的住處就到了．

　　巷子裏有一家成衣廠徵求針車手，我不會車裁縫，在門前徘徊，顫抖了一陣子；最後，決定進去碰運氣．

　　我走近一個正在整理衣物的女人面前，給她看"我要應徵"的紙張．

　　她抬頭看我一眼，手指指向裏面另一個女人：

　　"找她．"便繼續她的工作，不再理我．

　　那女人坐在裁縫車後，低頭專心車衣服．我走到她面前，等她車到一個段落，給她看應徵紙．

　　她看了紙張，問：

　　"妳有沒有經驗？"

　　我氣餒，搖頭．

　　"沒有經驗沒關係，可以先練習車線條，等練習熟了，再給妳車衣服．"

　　我的心頭狂喜，但我還是給她看另一張紙："妳介意我是啞吧嗎？"

　　"妳是啞吧？"她的聲音有一點驚訝．

　　旁邊正在車衣服的其他女人都用奇異的眼神看我，然後再低頭繼續她們的工作．

　　"沒有關係，車衣服是靠妳的手腳俐落吃飯．"

　　我高興的把早就寫好，沒有機會登場的紙給她："謝謝！"

　　"妳叫什麼名字？把妳的資料留給我．"

　　我立即給她我的履歷表．

　　"妳明天八點開始來上班？"

　　我點頭．

　　這一路上，我是笑著，跳著回家．

　　育青知道我有工作了，也高興的高呼："萬歲！"

　　那晚，我們到外面大大的慶祝一番．

　　和我面談的女人是老闆娘，叫陳好；她安排我在一架中古的裁縫車練習車線條．剛開始時，手感掌握不好，車得彎彎曲曲，幾次來回後，有了一點心得．

　　當天下午，我能車得隨心所欲，橫直無礙．

　　陳好來看過幾次，要我慢慢來，不要急；當她看到最後的樣品，讚不絕口："妳學得好快唷！今天再多練習幾遍，明天妳可以開始車一些簡單的．"

　　於是，從第二天起，開始了我的針車手生涯．

　　由於是計件計酬，大家都儘量掌握時間，飆快速度，以最短的時間做出最多的件數．我是新手，但兩天後，我也能"飆車"了．除了和同事們比較，也和自己比較，我從中領略到樂趣．

　　熟能生巧，我的銀行存款和我的手腳速度成正比，每個月的存款都在增加中．

　　晴朗的星期天下午，我到附近的市場買菜．

　　市場的佈告欄貼有很多廣告紅紙，其中有一則是店面廉讓．

　　一個麵攤店因家人調職而要出讓，我依地址找到這個店．

　　店裏面有兩，三個客人．店主是個女人，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在旁幫忙．

　　女店主見我進來，笑著問：

　　"小姐，妳要吃什麼？"

　　我向四周張望了一下，見牆邊的一張桌子上有小朋友的讀物和鉛筆，我向女店主指了指

，走過去拿了筆來．女店主見狀，就在櫃子裏抽出一張沾著油漬的紙給我．

　　我在上面寫著：妳的店要讓？

　　她看完，說："是呀！"

　　"妳要讓多少？"

　　"十五萬．"

　　"包括所有器具，桌椅和．．．？"我寫．

　　她點點頭：

　　"包括所有器具，桌椅和已預付的三個月房租．"

　　我暗自盤算自己的存款，覺得還有餘裕．但我還是忍不住寫了：

　　"可不可以算便宜一點？"

　　女店主沉默了好一會，最後問：

　　"妳什麼時候可以交割清楚？"

　　"大約一個星期．"

　　"給妳減五千吧．"

　　我心裡一動，但這畢竟是個大數目，臨決定時，我猶豫了一下．

　　她見狀，就說：

　　"十四萬怎麼樣？"

　　我喜出望外，高興的點頭．

　　"妳要先付多少定金？"

　　"我沒有帶錢，妳幫我打電話叫我弟弟帶來．"我寫了育青的電話給她．

　　一個小時後，育青騎著摩托車來了．

　　我們寫了簡單收據，約定與房東續約及七天後店裏器具歸我所有．

　　由於缺乏經驗，我要求讓我見習三天，以免到時手忙腳亂．

　　她讓我隨時來，不必等三天後．

　　晚上，我高興得睡不著覺，幻想著當老闆的美夢．

　　翌日，我向陳好辭職，她笑容滿面的祝福我．

　　十點多，開始有客人陸續上門，女店主和她女兒，一個掌廚，一個負責堂面．越接近用餐時間越忙．我端湯，上菜，整理桌面，忙得不亦樂乎！

　　"老板娘，今天多了一個助手，生意不錯喔？"一個客人問道．

　　"生意馬馬虎虎啦！她把這個店頂下了，以後要多關照唷！"

　　"沒問題啦！"那人向我點頭，我微笑回應．

　　女店主告訴我："以後一定要找個助手幫忙，否則，忙不過來．"她傳授我一些滷味的技巧和介紹貨物的供應來源．

　　正式經營的第一天，我起個大清早．先到市場備齊所有食材和滷味材料及一些青菜，再到店裏開始一天的工作．

　　店門口張貼徵求助手的啟示．

　　近午，育青和李季薇來幫忙．

　　雖然是小本生意，可是利潤不錯．如果我不經營它，永遠不知道它的利潤如此迷人．

　　早上九點多，我正在調理滷味，一個高瘦的年輕人進來，一聲不響地站著．

　　我拿張字條給他看："還沒開始營業．"

　　他說："我要應徵助手．"

　　我請他坐下來寫基本資料．

　　他叫林儒海，十七歲，父親是林得智．兩人住在一起．

　　"你希望多少月薪？"我在紙上寫道．

　　"我不知道，妳給多少就多少吧，如果我做的不錯，以後再給我加薪．"

　　我以當針車手時的收入做基數，又因自己不會說話，仰賴他的地方多，便再加了一點．

　　我寫道："什麼時候開始做？"

　　"我今天就可以開始．"

　　不到十一點，育青來了，我讓他教林儒海堂面的工作．林儒海是個聰敏的孩子，一看就會，沒有新手的適應期．

　　林儒海國中畢業兩年，沒有升學，也換了幾個工作．

　　我問他："年紀輕，為什麼不多讀點書？"

　　"我得先賺錢付房租．"

　　我好奇："你爸不工作？"

　　他搖頭："我爸失業很久了，中年人找工作比較難．"

　　"可以去讀夜校．"我建議．

　　"我有想過，可是要等我存夠錢才行．"

　　"想讀就不要浪費時間，你可以辦分期付款．"

　　他的眼睛一亮：

　　"對喔！我怎麼沒有想到？幸好妳告訴我，不然，今年我又要錯過了！"

　　他露出笑容，充滿希望的臉龐，燦爛可愛．

　　九月初，林儒海到附近的一家高中報名讀夜補校．

　　學校六點半開始上課，如果客人不多，他就準時走，要是忙碌，他會留下多幫忙，常常第一堂課只來得及上一半．

　　為了效率，我印製了菜單勾選表，讓客人勾選自己想吃的東西號碼，我再依勾選的項目準備食物．這種利用下一個客人考慮吃什麼的時間，我已做好前一個客人的點餐．從此，林儒海準時去上課．

　　一個早上，三三兩兩的客人陸續進門．

　　坐前面桌的兩個年輕人吃完餐後，起身就要離去．我趨前遞上帳單．較矮瘦的那人把我推開，兩眼一瞪，罵道：

　　"沒長眼睛，我們兄弟吃飯敢要錢？"

　　橫我一眼，兩人轉身向門外走去．

　　其他客人的談話乍然靜止，都往我們這邊瞧．林儒海從後面走來，要去追他們．

　　我伸手阻止，給他看我的字：算了，再吵鬧，生意就做不成了．

　　他搖頭："讓他們佔便宜？沒門！"說完，就要出去．

　　我用力拉住他："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許你打架．"

　　他瞪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嘴巴憤憤地罵著："白吃，死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