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空檔,林儒海埋頭在他的課本上.我在另一張桌面上抄寫杜牧的"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張姊,妳的字好清秀!"林儒海不知何時立在身後.
"隨便寫寫."
"妳的字寫得好,既英挺又飄逸."
"哪有那麼好?可惜沒有糖吃."
"我說得是真心話哦!不是要討好妳."
"真心謝謝!"我在紙上寫道.
他拉過一張椅子,在旁邊坐著:
"張姊,開店很辛苦吧?"
"嗯!從早忙到晚."
"妳這麼瘦弱,耐勞耐操,教人佩服."
他這一誇,我反而不好意思:
"有什麼辦法?不做這,做什麼?我很難找到肯用我的僱主."
"看到妳這麼堅強,我就覺得自己更該努力,妳是我的榜樣."
"沒有你說的好啦,但你年輕,前途無量,努力是應該的."
"別老氣橫秋,妳也不老呀!"
"比起你,我老多了."
"二十四歲的人沒資格言老."他固執地說.
"你以為我喜歡老呀?誰能拒絕年齡一年一年的增加?"
"不要想那麼多,心情愉快,自然就年輕了."
"很多事是由不得人的,多想也無用."我嘆息.
比如說,我希望黃承業突然出現,向我傾訴別後的思念,但這不過是幻想罷了.
休假日,豔陽天,也是睡覺日.等我醒來時,育青早已不見蹤影.
為讓自己完全休息,我找一家餐廳,挑個靠窗的位子,享受精美的午餐.平日,我做菜給別人吃,今天,換別人服侍我.
逛街,買百貨,日子過得輕鬆.
街道上,隨處可見公用電話,我忍不住撥了一個電話號碼:
"喂~喂~喂~"停頓了幾秒鐘,黃承業的聲音:
"濃月?是妳嗎?妳在哪兒?我去接妳,好嗎?"
"..."我掛了電話,眼淚不知不覺滾了下來.
他的形影,一直盤踞在我的心裏,我忍不住對他的想念.
咀嚼他的聲音,心下又酸又甜:很想回去呀,但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提著兩袋日用品走回家.
"張姊!張姊!"林儒海騎著單車在對面街喊,一面跨過來.
"出來買東西呀!"
"嗯!"
"妳怎麼啦?"他看了我一眼,問:"誰欺負妳?"
我搖頭.
"那妳的眼眶怎麼紅紅的?"
我還是搖頭:"我要回家了."
"我載妳回去."
"不,我喜歡走路."我比著手指.
"那妳的東西放在車架上,我陪妳走一段."
他一面走,一面說他和同學間的糗事,逗得我憂愁暫忘.
"告訴妳一個好消息,上個星期的段考,我考第三名!"
"真的呀!那太棒了!明天放你半天假!"
"這麼好啊?每次考試,妳都放我假?"
"那得看你的成績唷!"
"不用啦!我在家反而無聊."
"晚上我們慶祝一下,好不好?"
"好啊!反正晚上我也沒事."
巷子口,我拿起購物袋和他暫別.
林儒海身著白襯衫,黑長褲站在餐廳門前.
"你今天好帥!"我由衷地讚美.
"只有今天帥?"
我一時錯愕,繼而一想,笑了出來.
"開玩笑的,我知道我的斤兩."
"不,你很帥,女孩子會喜歡你的."
"真的?暫且相信妳."
"什麼暫且?真的啦!"我撇撇嘴,比手語.
"妳..."突然停止.
"我怎麼啦?"
"沒什麼,晚餐我們吃什麼?"
我聳肩,表示沒有意見.
"我們平常都吃中餐,今天換西餐,好不好?"
我點頭贊成.
挑一個靠角落的位子坐下,點完餐飲後,才打量這家餐廳的裝飾.紅色的水晶燈映照在紅色的地毯上,呈現一片溫馨的氣氛.
新鮮的是民歌手彈著吉他,繞著我們唱歌,歌聲纏纏綿綿,不斷地向我們訴說衷曲,好像我們是他的知音!
林儒海在燈光的照映下,紅光滿面,眼光變得柔和,像浸淫在夢裏的光束,離迷得忽遠又忽近.
他有他的陶醉,我有我的享受.
我招來侍者買單,他擋著:
"慶祝我的,我買單."
我搖頭:
"我分享你的快樂,所以我買單."
"這樣子吧,現在我買,等一下我們去看電影,再讓妳請,怎麼樣?"
我只好把手縮回來,讓他付帳.
電影是一部偵探喜劇片,劇情曲折,笑聲迭起,驚叫聲也不斷,局外人常被引入劇中而不自知.
出了電影院,向前往右走,便是公車站.
"錯了!走這邊."他拉著我往相反方向走.
"你才錯了!"我回頭指著公車站的地方.
不久,我們停在一部白色喜美轎車前.
林儒海把車門拉開,做個手勢讓我進去.他繞過車身,坐上駕駛座.
"你哪來的車子?"
他瞥我一眼,臉上掛著微笑,一面發動引擎,一面說:
"跟同學借的."
車子前進後,他接著說:
"我們班上什麼樣的人都有,這個車主早年失學,現在擁有一家公司.車子是他的."
"你要開往哪兒?".
"我們去陽明山看夜景."
他把車停在陽明山的半山腰,出了車,我們走上觀景台,向遠方眺望.
遠處的地方,一片燈海,閃閃爍爍,明滅交織,和天上的星星相呼應.
"怎麼樣?美麗吧?"
"嗯!"
山風吹過,一股涼意襲身.
"妳回車裏吧!"
"你呢?"
"我在這兒多待一會兒."
"我等你."我不好意思自己躲進車裏.
他瞟我一眼:
"一起到車裏吧."
進到車裏,他凝望遠方,慢慢地說:
"張姊,我很感謝妳.我換了很多工作,大部份的工作時間長,工資少.沒想到妳給這麼多的薪水,還鼓勵我讀書."
"那是你應得的,你也幫我很多忙,我也謝謝你."我看他一眼,又比手語:
"我為自己無法讀書感到遺憾,你年輕,不要放棄."
"我知道,可是,人有時候會很無奈.我爸服務的公司移到大陸去後,他就一直找不到工作,我們靠他的遣散費生活.因為沒錢,更想有錢,所以賭博,賭輸了,喝酒解悶.勸也勸不聽,我媽都被他氣跑了."他噓了口氣:
"最近更變本加厲,沒錢時,跟親友借,大概所有的親友都被他借過錢,也怕他再借錢
,都躲他躲得遠遠的."
"..."我想不出話安慰他.
他聳了一下肩牓,接著說:"對了!我和幾個同學自組一個小公司,行銷廣告創意,都是自己的時間和設計,客戶對產品的口碑很好,也許有一天,我會離開你的店."
消息突然,我有些意外和驚慌:
"如果有那一天,你得等我找到替手再走."
"當然,我不會一走了之."
心定後,我比著手語:
’我替你高興,年輕人只要努力就有前途."
"我們是按部就班的,所以,也沒那麼快.主要是我們須顧慮現實問題."
"總之,要等我找到替手才可以走."我再叮嚀.
"會的."他又說:
"明天要不要我早點到店裏幫忙?"他發動引擎.
"不用了,十點準時來就行了."
"男兒志在四方",有志氣的男孩是不會以當小麵店的助手為滿足的,下一個助手決定找女的.
晚上八點鐘以後湧進一波人潮.
我讓客人先勾選菜單,再依菜單的先後進行烹調,忙得我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準備結束營業時,一個身著白色汗衫的中年男子走進來.
"林儒海在這裏工作吧?"
我點頭:"有什麼事嗎?"我比著手語.
"我不懂妳的手語;我是林儒海的爸爸.想跟妳談一談."
最後一組客人結完帳,出門離去.
"有什麼事嗎?"我在一張點菜單的背面寫著.
他說:
"老闆娘啊!我們阿海變壞啦!以前他賺錢全交給我處理,現在他只給我房租和最基本的生活費,一毛錢都不肯多給.他給那一點錢,我怎麼過活?拜託妳勸他,賺錢要交給我呀
!"我靜靜的聽著,他猶疑一下,似乎難以開口:
"老闆娘!我想跟妳預支阿海的薪水."
我訝異:"你想預支多少?"
"五十萬,他的薪水讓妳逐月扣."
"這麼多啊!"我嚇了一跳:"阿海知道嗎?"
"他現在不知道,以後我會告訴他."他接著說:
"五十萬不多啦!不到一年就扣完了!"
"叫他來預支."
他的臉色陰晴不定:
"叫他來預支,那我來做什麼?我是他爸爸,兒子賺錢給老爸用,天經地義,有什麼為難的?我說的話可以代表他."他雙眼圓睜,露出鮮紅的血絲:
"明天妳要準備五十萬,九點半我來拿."
我寫下:
"一時之間,我哪來那麼多錢?"
"那四十萬,總可以吧?"
我搖頭:
"我沒有那麼多錢."
他不高興的說:
"那妳有多少?"
"可以湊十萬."
"這麼少,那怎麼行?我欠人家二十幾萬,這兩天,人家追得很緊.我急著用錢吶?"
"..."
"老闆娘,妳要想辦法湊錢,以後再扣阿海的薪水."
"我這是小生意,實在沒有那麼多錢.不過,如果你答應以後不再來預支錢,我可以幫你先向朋友調借二十萬."
"好,我答應妳,以後不再來向妳預支錢.不過,二十萬不夠,至少要三十萬."
"時間這麼倉促,我怕連二十萬都有問題呢!"
"這樣吧,二十五萬,可以吧?"
"..."
"老闆娘,我需要二十五萬,拜託妳一下!"
"你把以後不再來預支的話和借據一同寫下,明天九點半拿它來換錢."我禁不起別人懇求.
林得智飛快的在一張紙上寫下不再來預支的話和借據.時間是押明天的日期.
次日早上九點半,他準時出現,給我寫好的借據,我給他一張支票.
十點初,林儒海來了,帶著一張氣憤的臉.
"怎麼啦?"
"妳怎麼可以讓我爸預支我的薪水?"一幅興師問罪的模樣.
"你爸說他急著用錢,又說他說的話可以代表你."我解釋.
"他是他,我是我.他把錢還賭債後,剩下的錢,還是會再賭."他氣憤得嚷.
"他說,他被人追著跑."
"我被他氣壞了!"
"算了啦,他是你爸,你不幫他,誰幫他?"
"他若不戒賭,誰也幫不了!"他恨恨地說.
"忘了吧,客人很快就要上門了."我比手勢.
他臉色緩和下來,盯著我說:
"我爸給妳添麻煩吧?以後不要再給他支錢."
我笑了一下,寫道:
"看樣子,不給錢,他是不走的.我已把五十萬降到二十五萬."
他一直搖頭,又說:
"對不起,給妳添麻煩."
"沒關係,他答應以後不再來支錢."我給他看借據:
"昨晚你不在,我不能替你決定借出你的薪水,那二十五萬,算我借你爸的."
"那怎麼行?妳扣我錢就是了."
"你和朋友的公司也需要用錢吧?"我真誠地比手語:"我只希望你能快樂的招呼客人
,讓客人愉快用餐.這樣,客人才會喜歡來我們這兒吃飯."
他看我一眼:
"好,我現在開始高興了!"接著,笑了.
我喜歡他燦爛的笑容和招呼客人的熱勁;就怕他擺著一張臭臉,影響顧客用餐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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